起风一品 - 经典小说 - 【不良人女帝同人】春山可望(np)在线阅读 - 第一百一十六回 报君黄金台上意

第一百一十六回 报君黄金台上意

    

第一百一十六回 报君黄金台上意



    南国三月已是花团锦簇,芳菲有情,田亩间禾苗茁密,一片青碧,而千里冰封的北疆仍是苦寒苍凉,一眼望去几无人烟。渤海这个昔年的海东盛国,便僻处东北,传十五世享国二百余年,被耶律阿保机攻破后更名东丹国,都城上京更名为天福城①,以长子耶律倍为东丹王。

    李存礼虽然出身西北沙陀族,但久居膏腴之地,习性与中原人别无二致,此刻初至北国,难免有些不适应,不过想到岐王重托,心头热流刹那间流经全身。

    耶律倍在听闻中原使者求见之后,便屏退左右,令使者入殿叙话。

    与耶律倍头一次照面,李存礼心中微觉惊讶。耶律倍锦衣貂裘,文质彬彬,乌黑茂密的头发不做契丹民族常规样式,倒跟中原人学着梳作发髻。不管是为了安抚渤海旧民,还是爱好如此,他的装扮在契丹贵族中绝对算得是特立独行。他的相貌比弟弟尧光更肖似他们的母后,是以面部轮廓细腻许多,嘴唇削薄,微露郁郁之色,在契丹人中是极英俊的面相,但远不如李存礼这等万中无一的美男子。

    这样一个斯文儒雅的人物,不像契丹贵胄,倒像是中原文人。

    拥有这样文秀的气质,耶律倍的嘴皮子果然不弱,他缓步走下丹陛,先发制人,“本王听闻李先生昔为晋王座下大将,后转投岐王。不知先生今日,是为哪一位作说客来了?”

    幻音坊、通文馆、玄冥教这中原三大组织的重要人物成名极早,耶律倍早有耳闻,今日见李存礼如此年轻,心中先存了三分疑虑。他就藩后消息尤其闭塞,不知忠心耿耿的通文馆礼字门门主怎么会变节投岐,言语之间颇有试探之意。

    李存礼拱手为礼,肃容答:“自然是为我主岐王。”

    “哦?岐王正与我国交战,她的使臣绕过重围找上了本王……恐怕不太妥当罢?”耶律倍嘴上说着不妥,言语中却一点没有驱逐李存礼的意思,“先生请坐。”

    李存礼观他神色间颇有不平之意,心中已有了两成胜算。二人坐定后,耶律倍问:“本王与岐王素味平生,今日岐王派遣先生来东丹,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李存礼也不知道岐国战场形势确实是一片大好,仅仅是出于对岐王的维护与信赖,装腔作势自得道:“东丹王还不知道罢?贵国大元帅败于岐王之手,数十万士卒溃不成军。”

    耶律倍一呆,随即哈哈大笑:“不可能,绝对不可能!我二弟天下无敌!②”

    李存礼但笑不语,神情愈发高深莫测,十分唬人。

    耶律倍瞧他胜券在握的神态,不似作伪,心头疑云顿起,气势难免衰弱几分,“就算岐王赢了我二弟一次,那也改变不了岐国沦亡的命数。我契丹控弦百万,张袂成阴,即便输了这一次也无损大局,但岐国怕是一次都输不起罢?”

    岐国的家底确实远不及契丹丰厚,但她们有岐王。

    李存礼抬袖假作饮茶,掩去眼底淡淡的嘲色。他最是反感和这些个贵族子弟打交道,眼高于顶,目中无人,眼前这个耶律倍被放逐至此,语气中还是满满骄矜的味道。

    为了岐王的大计,他不得不忍耐。

    李存礼从容道:“岐国如何,就不劳东丹王费心了。有岐王在,谁也不能越过她轻许岐国命运。东丹王该关心的,应是您自己的前程。”

    “前程?”耶律倍像是听了个笑话,故作自得道,“先生这话好叫人不解。本王乃是先帝太……长子,在契丹国中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今又受封东丹王,可谓富贵已极,前程无量。”

    李存礼笑了笑,不信他这一面之词,“前程无量?那东丹王怎么会沦落到这不毛之地来,永远失去了逐鹿天下的机会?”

    耶律倍勃然大怒:“住口!李先生,我敬你是客,你不要不识好歹!”

    李存礼怡然道:“储副者,天下之公器,时平则先嫡长,国难则归有功。东丹王以为如何?”他紧紧盯着耶律倍,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愤的神态。

    耶律倍汉化程度很深,对中原的历史有一番了解,知道他说的是李成器将太子之位让与李隆基的故事。可是现在既非国难,也非推让,这皇帝的位置不是他甘愿让与二弟的!

    他文武双全,不输二弟。当初攻克渤海国,是他最先瞧出了父皇声东击西的深意,献策直奔忽汗城,当记首功。后来他被父皇册立为太子,与尧光手足情深,也想过继位后要好好对待这个弟弟。

    ……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了。

    李存礼继续煽风点火,“东丹王听过《黄瓜台辞》么?种瓜黄台下,瓜熟子离。一摘使瓜好,再摘使瓜稀。三摘犹自可,摘绝抱蔓归!③”

    耶律倍触动心事,沉默不语,只觉得自己与那位章怀太子同病相怜,诉说不尽的苦闷与彷徨。是了,母后一心维护契丹贵族的利益,一直不喜大谈以汉人治国的自己,逼迫自己承认二弟“宜主社稷”,她还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发配到这边缘地带,派探子时时监视。

    我是她的亲儿子,她却防我至此!

    李存礼的语气全然是置身事外的冷淡,“吴太伯让国④,固然高风亮节,天下敬仰,但人非圣贤,孰能无欲无求?东丹王难道情愿牺牲自己,成全兄弟之情么?”他顿了一顿,神色微异,念出了两句粗浅到有些可笑的诗句,“小山压大山,大山全无力。⑤”

    这两句诗放在中原文坛自然毫不起眼,但这是耶律倍所作。在契丹语中,“山”音同“可汗”,“小山”指弟弟耶律尧光,“大山”指的当然就是他自己,天家骨rou离心的悲剧,可见一斑。真正废掉他储位的母后,他却连暗喻都不敢提及。

    宛如石破天惊,耶律倍大脑一片空白,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翩翩风度,扑通一声跌坐在地。如果连远在天边的岐王都知道他新作的诗,知道他内心的愤懑,那一直派人监视他的母后呢?

    她会怎么想这个素有反骨的儿子?那闪着寒光、悬于颈首的屠刀,是不是终于要落下了?

    李存礼好心地搀了他一下,低声道:“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,助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,就看你有没有放手一搏的勇气了。”

    你不知道我的母后是何等样人物,就敢说这样的话,真是……大言不惭!

    然而海阔天空与万丈深渊之间,不过一步之遥,这样刺激的豪赌,太过诱人。

    耶律倍嗫嚅良久,不敢答应,又不愿拒绝,直到有人闯入殿中打破了平静。   那为首的不速之客朝李存礼一指,高声道:“太后有令:岐王特使,居心叵测,见之不必留情。杀!”

    耶律倍下意识道:“等……”那传令者瞥了他一眼,轻慢道:“太后知道东丹王天性纯善,被jian人所误,有意不追究东丹王私会敌使。您莫要多嘴多舌,引火烧身啊。”耶律倍的脸色瞬间白得像殿外映着雪光的地面,真就无一点血色,他垂下头,让出了路。但他心里却像投下了一把野火,渐有燎原之势。

    这个年轻人在母后的追杀下一直跑到了这里,确实是个人物。他说出来的话,或许真的不是夸夸其谈。

    岐王……能帮他夺回一切。

    李存礼嗤笑一声,拢在长袖里的手指下滑,搭在腰间软剑上,俨如玉带围身。他温和笑道:“就这么几个人,可不够我杀啊。”

    李云昭正在思考侯卿的琴从哪里来的,也没见他带着琴,就听得他曼声长吟:“君不行兮夷犹,蹇谁留兮中洲?美要眇兮宜修,沛吾乘兮桂舟。”借楚辞中《湘君》一篇的辞意,问她有什么心事犹豫不前,是不是想念一位妙丽的佳人,若是那样,就该快快走过来啊。

    李云昭:……我没什么心事,但我觉得你挺有心事。泛音如天,清雅高远,浮云柳絮无根蒂,按音如人,圆润细腻,夜半无人私语时,均是和缓无比,张弛有度,侯卿弹得却太急切了些。

    她走到侯卿身后,趴在他的背上一手搂着他的脖子,一手努力去够琴弦。她的嘴唇好几次擦过他的侧脸,未束起的发丝滑过他脖颈间,弄得他没法专注弹琴。他无奈地反手把她抱在怀里,亲了亲她蕴含笑意的明亮双眸,“你可不是爱闹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不一定,”她偏头躲开他落下的吻,正色道,“我善变得很。”

    她兴致很好,手肘推了推侯卿,示意他过去一点让自己弹一曲。她调好琴弦,稍加思索,琴音一起,歌道:“瑶台有青鸟,远食玉山禾。昆仑见玄凤,岂复虞云罗。⑥”

    侯卿无声地笑了笑,出神地瞧着落在她脸颊上的春晖,白玉似的侧脸在日光下褪去凌厉的锋芒,显露出几分温润的模样,柔和风雅。

    四海逍遥,名山归隐,从此不用忧虑人间的罗网……也许他已经做不到了罢。扁舟泊岸,羁鸟归林,夏蝉落枝,心之所钟之处才是他安身之地。

    修长的手指穿进她的发间慢慢梳理,他轻声问:“我帮你梳起来?”

    李云昭看了看他的头发,放心地让他来,过了好一会儿觉得不对劲,头顶越来越重,摸索着从发间拔出一大把步摇和镶嵌着大片美玉的梳篦,艰难问道:“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她今早穿得确实是常服,但也不需要这么繁复的装扮……这些首饰好像也不是她自己的,不知道他是从那里买来的。

    侯卿满脸无辜,从怀里取出更多还没来得及插在她发间的首饰。

    李云昭:“……”

    她盯着他看了一阵,伸手捏住他嘴角向上一提,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。她笃定道:“你有心事。”他做事一向出人意表,但她总能分得出什么对他来说是正常的,什么是反常的。侯卿他有一点呃……她努力思考,把“黏人”换成了“热情”。

    他轻轻握住她在自己面前摇晃的手腕,轻柔得像拈起一瓣娇嫩的花,“没什么事……好罢,我和焊魃来的路上,听说李嗣源的军队节节败退。”

    那两个人就快来了。除去苗疆那一段如梦似幻的日子,他似乎很少有和她独处的机会,真是时运不济。单打独斗,他依然逊色李茂贞半筹,如果算上李存勖……不,李存勖绝对不会帮着李茂贞,他更可能同时挑衅他们两个。

    李云昭高兴道:“自当如此。”如果哥哥和存勖两个人都对付不了一个李嗣源,他俩这年纪就算白活了。

    侯卿平静地笑了笑,是想为她高兴的,可惜他对人不对事,笑得实在没什么真心实意。他飞快地进入下一个话题,“还有一件事,等战事结束我还没能解决的话,大约要请你出手了。我找不到萤勾了。”

    萤勾不在洛阳,谁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,就算去问李嗣源估计也得不到一句实话。以她的武功和阅历,侯卿本来不会担心,但如果恰恰碰上不着调的阿姐……他顿觉头疼。

    “萤勾……李嗣源扣不住她,你无需太过忧心。”李云昭不知道萤勾曾说的“治病”的法子是什么,听他一提便也有些记挂这位古灵精怪的尸祖。

    来点没品五代换头新三国笑话:

    小兵:主子爷,主子爷,小人去长安献表,结果被人打了!这是上将军朱温给主子爷的回信。

    李克用:(展开书信)我上表唐帝,让他封我为晋王的事,长安已经回消息了,竟然不许!朱温是看我在河东日益强盛,才故意驳回我的请求!怎么样,列位诸公,议一下吧。

    李存审:(大声)国贼朱温嘛!

    李存勖:好火啊,比上源驿之火还要好啊!

    李嗣源:好变啊,比兴教门之变还要好啊!

    李存孝:列位兄弟,随我迎战,战至最后一刻,自刎归天!

    ①上京遗址在今黑龙江省牡丹江市,不小心把礼子流放宁古塔了(bushi)。

    ②致敬传奇笑话新三国,为了这一碟醋包了这一章的饺子,其实最适合说这句话的是李嗣源。(笑)

    ③作者为李贤或者李泌,总之说的是武则天废黜太子李贤。

    ④历史上耶律倍即以吴太伯自比。

    ⑤耶律倍的《海上诗》:小山压大山,大山全无力。羞见故乡人,从此投外国。为耶律倍投奔后唐时所作,这里将前两句诗的创作年代提前了。怎么说呢,欣赏不来这样的大白话。

    ⑥出自陈子昂《感遇诗三十八首·其二十五首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