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被
冬被
突然地降温使得宿舍楼里涌现出许多送冬衣和冬被的家长。 开学初郁夏就在校园卡的联系电话里增添了郁芬的。 “开学一个多月了还适应吗?” 她极少主动给郁芬打电话,天气冷了人反倒变得愈加不管不顾。郁芬没有诧异,郁夏此前也很偶尔来电过几次,每次都是郁芬先开口说些不咸不淡的关心。 “还好。” 郁夏在单薄的校服里哆嗦着,宿舍的楼道间歇性地灌进一阵风,是挡风帘被拉开又合上。 “那你要多穿点衣服哈。我这比家里暖和呢。” 郁芬还是记忆里的声音,南方的冬天很冷,郁夏鼓涌进郁芬睡暖了的被窝,把冰凉的脚面贴近她的肌肤借取不需要归还的热度。 冷风再被下一个随机出现的路人带进楼,没有了支点的意识回笼。郁夏像刚发现自己有鳃的小鱼,调整呼吸。 “mama,我也想你给我送……” “早饭呢!早饭吃什么!”突兀的声音响起,郁夏意外又不意外,暗自在心里又划掉了一个适宜通讯的时段,她生理性厌恶某人的“意外”登场,状况外的观众可以自在离开,郁夏努力让自己成为她俩关系的冷漠旁观者。 “郁夏,你说什么,我没听清。”在嘈杂里,郁芬寻隙追问。 “没什么。”勇气泄掉再难聚,郁夏着实没什么可说的了。 “好,那我先去给你爸做饭了哈。” “好”字还没说出口,电话已然挂断。在有规律的忙音里,郁夏再一次失神。 回忆被调取。 她心疼郁芬浸在冰水里的手,与冰鲜的海虾解冻呈现出的颜色别无二致,红红的带着浑浊。 郁夏抚上去,碎冰在融化,郁芬的手却愈加僵硬。 郁芬推推她说别冻着了,那时郁夏的手也冻得麻麻的,凑近能闻到残留的虾本身的咸腥味。 爱与心疼相伴相生。爱是池塘,存在的同时,心疼就如水草般丰美。 可没有人教习,这片湿地滋长了恨的话,要如何将多余的不忍剥离。 漠视的人能得到郁芬的回馈,得到她盈满的爱。 好作呕啊。 郁夏倒宁愿不要有过这些温情时刻,它们是不时冒出来的针,夹杂着刺痛。是沾满水的棉被盖在身上,重到无以复加,再被诱惑着裹住头,濒临窒息。 冬天总是背叛郁夏。她不想要冬天到来。 这里离小镇边的大海已经有些距离了,她还是能闻到咸腥味,原是海水成了她的眼泪。 挡风帘再次掀开,风被带回。 她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,郁珩快要隐没在负重不小的尼龙袋里。 “你坐公交车来的?” “对,我自己坐公交车来的。” 当身处其间,郁夏不会为自己伤神。可一想到郁珩一路的颠簸,她就充满不忍。 其实镇上离现在学校的物理距离并不太远,坏就坏在没有直达的车,等待与换乘时间零零总总算起来要两个多小时。他们随时都要为这种不便利付出不对等的时间代价。 现在不过晨读时分。 “怎么不等晚点再来。” 郁夏声音都在发抖。 “你肯定不想我旷课太多。我等下就回去。” 昨天给他打电话,他的反常就预示了这一切。话没说几句,旁敲侧击反复确认郁夏每次周一来学校坐车换乘的站点和时间。 郁夏还觉得奇怪,开学初不是一起同乘过吗。现在原因倒是明晰得很,周一早起赶学本就与那日同来学校乘坐的方式大相径庭。 “奶奶呢?奶奶还好吗?” 郁夏深觉流泪的jiejie会是略显狼狈的代名词。不在场的第三个人被提起,打破她升腾起的莫名隔膜。 “嗯奶奶很好。” 郁夏总想成为抵御郁珩和她自己所不悦的父母关系的防线。 可郁珩对于他们好像在意又不在意。在家,他会在郁夏和郁芬的电话结束后询问她们之间说了什么。而现在,郁夏站在电话旁,脸上水痕分明,他又沉默不言。 郁珩从袋子里取出一件厚外套让郁夏快快穿上。郁夏触上郁珩勒得有点红红的手心,名为眼泪的海水退潮后再度涌入,郁珩怀里拥抱的这个人压抑着,没有发出声响。海水顺着郁珩的脖子流进去,郁珩却一点都不冷。 青春期的小孩就如昨日在纸面上湿润的一颗绿豆,一夜醒来就长高。 那慢点成熟好不好。郁夏有很多想对这颗绿豆倾吐的、倚靠的部分,拜托他慢点成熟,好不好。 郁珩跑起来,从建筑物无遮挡的方向吹来的凉风在他身后呼啸。 郁夏站在台阶的最上缘,两手放在嘴边,作扩音状: “不要奔跑!” 每个字在空间里化作飘摇的花再炸开洒下来。花瓣落在郁珩的头上,从郁珩的脸颊滑落。 郁珩没有回头,海水成了他的眼泪。回家的路好长啊,我要快点长大和jiejie在一起,不要分开。永远。